潘补补:给我一天 还你千年

2015-11-24
新闻来源: 云南省温州商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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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读书的人最好,做不了读书的人,就做印书的人,做不了印书的人,做个能修书的人就可以了……”她是这样想的,也甘之如饴地这样做着。

她,静气内含,不激不厉,平易近人,有一种如沐清风的书卷气。

她叫潘补补,有意思的是,她的名字带着鲜明的职业印记——温州唯一的古籍修复师。32年来,她日复一日,修补那一堆堆蒙上时间的尘埃,脆弱泛黄的书页,不曾离弃。

正如好茶之人,懂茶的苦涩之味,在外人看来,单调乏味的工作,她却在平淡的坚守中品出了自己的人生真味。

那一本本古书籍早已洗尽铅华,像一位老妪,披着褴褛的衣衫,满脸憔悴,蜷缩在瑟瑟秋风里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。而潘补补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梳洗打扮,恢复原貌。

古籍修复师,这是个默默无闻的职业,或许你听过,或许你一无所知。他们日常都做些什么?带着好奇,记者贴身跟随潘补补体验,为你揭开她的神秘世界。

 

孤独:一个人的修补世界

3月1日上午8点半,阴天。走进温州图书馆的顶层七楼,有一个古籍阅览室,相较其他阅览室的“热闹”,这里显得有点儿“冷清”。

两张桌子,两个书架,一个简易“灶台”,一副“存好心,说好话,行好事,做好人”的书法字,装裱在白墙上。几样简单的陈设,就是潘补补日常的工作室。

52岁的潘补补,除了修补古籍还喜欢读佛经。佛家讲求一个缘字,而潘补补和书的缘分,从她呱呱坠地起,就注定了。父母都在图书馆工作,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对书籍有着特别的偏爱。1982年,她师从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哥哥潘猛补,学习古籍修复,走上了这条寂寞的古籍修补之路。

花落花开,流年匆匆,在温州图书馆专职从事古籍修复工作34年来,当初一起学艺的伙伴都已各奔东西。只有她一人还坚守着这份事业,勤恳黾勉。

每天她的基本动作,就是埋头不语地干活,一坐就是一天,留给时间的是她执著、安静的侧影。她轻笑着说:“我一般很少喝水,怕上洗手间,麻烦。”而长年累月的静坐,也对她的视力和脊椎有影响,不过潘补补说,选择这个职业,就是选择了寂寞。

 

积累:熟能生巧的磨砺

桌子上放着一沓已拆好的书页,是张组成撰的一册《浣隐日记》。看着潘补补拿出锅碗瓢盆和一袋面粉,我疑惑这是要干啥?因为商店所卖的胶水含有化学成分,对书籍的修复是致命的,所以古籍修复师所用的糨糊都是自己调制。

 

调制糨糊,冰火两重天

为了调制糨糊,潘补补的办公室特别配置了电磁炉。制糨糊分两步:揉面团,加水将面粉里的面筋洗掉;过滤后的面粉水用文火熬。看似轻松“过家家”式的技法,尝试之后才知,对我而言不只是新鲜,还有“煎熬”。洗面筋得用冷水,不停地揉搓要有力道,初春时节,浸在水中的手,还只感到微凉。潘补补说,若是冬天,生冻疮是常事。

洗掉后的面粉放在小锅中再隔水于大锅中熬,其间要手持勺子不停地往一个方向搅动,直到熬熟,变透明为止。接过潘补补手中勺子,不到几十秒,烧开的水,不断往外溅,加上往上冒的水蒸气,都让我的手有种被蒸熟的感觉,潘补补嫣笑淡然地接过勺子,“你第一次做会受不住,我做久了也还好,要是夏天更热。”

煮好的糨糊还需加水、稀淡些,到底要调到何种最理想的状态,视季节、天气,修补纸张的厚薄等来看,这个过程全凭经验和感觉。

补洞上胶,亮火眼金睛

一摞破碎的书页,铺开其中一张待补的页面,用毛笔蘸点糨糊,从书页摊开的中缝开始,将破损的书页点湿,拿着一张竹皮纸,指尖将纸的一小角儿往书洞上压,轻巧地将纸往斜上方一扯……潘补补一气呵成的动作,做得行云流水。

拿起毛笔的一瞬间,心中一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,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放在桌上,看不出小洞,只能拿起书页迎光寻找,放下后,凭感觉确定位置,小心翼翼地落笔,涂胶。看着我笨拙的手法,潘补补忍不住在一旁指点“这里还有个小洞”“补纸的纹路弄错了”“糨糊太少,力度不对,还没补上”……

补洞,是修书中最频繁的一个动作,看似轻松,却实在不易。不同的破损,有不同的补法,怎样一眼选配颜色、质地相近的补纸,怎样不浪费纸张,顺着不同纹路、不同方向、不同角度,做到最适合的粘贴,都是一门讲究的学问。另如压实、裁书、打眼、穿稔、捆结、装订……这一串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,要靠时间磨砺。

 

创新:摸索中练就新招式

无论做什么技术活,都需要“慢火炖”的过程,能成为大师的,总是懂得学以致用,并融会贯通的人。

下午1点半,结束午休的潘补补,开始将之前修补好的一册《浣隐日记》折页,装订。她一边娴熟地加上衬页,防虫纸打磨,一边和我说,刚开始和师傅学的时候,她也只是做些简单的活,拆书页,换封面。不萌自足之念,是她学技艺之圭臬。

虽在古籍修复史上,有着神乎其神的江湖绝技——蜀派“借尸还魂”,京派“珠联璧合”,津派的“千波刀”……但她的十八般“武艺”靠的是自学和摸索。她自学《古籍修复技术》、《版本学》、《古代汉语》等书,并不断地在实践中钻研修复技术,自创了棉纸修补法和双层修补法。

古籍易得三种病害:风伤,书页发脆易碎;霉伤,霉烂胶粘;还有就是被虫子啃噬的虫伤。其中风化的书页修复难度最大,因为棉纸有很强的韧性,她发现用来修补风化的书页效果最为理想。

以前找不到合适颜色的补纸,潘补补会用红茶熬煮的茶水来为纸张上色,2008年参加了全国古籍修复培训班,她又新学了调颜料为书页染色的技艺。

她修复的《过来语》,采用了“金镶玉”手法,运用白宣纸做衬托,四边回折,技艺繁杂,成品精致。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代表作。

 

收获:救活一本书就是幸福

拆页、编号、调糨糊、选配补纸、修补、润湿压平、折页、锤平等,修补一本古籍,要经过十几道工序,复杂点要经过20道以上的工序,一招一式极为考究。每天简单的话,潘补补能修复十几页,复杂的也就修补两三页。

人生纵然百岁,也是有限的。温州图书馆古籍部的库房存有元、明、清历代古籍16万余册,潘补补不无遗憾,“肯定先要修善本,但这辈子肯定做不完。”

在这32年里,潘补补已修复古籍上千余册。其中有海内孤本万历年间《温州府志》、全国善本《温州经籍志》,不过她修补的最多的还是温州各县(市、区)的大本的家谱。这些大多都是孤本,对一个家族来说意义重大,所以她总是谨小慎微,一有差错,就会成为“千古罪人”。

潘补补说:“我每天的工作确实很单调,但每当看到破损的古籍在我手下复原,我就很有成就感。”

在有限的生命时间内,不骄,不躁,不馁,不弃,潜心于自己喜欢的事业,应该是一件幸运和幸福的事吧。

17点,收拾好桌上的工具,潘补补像往常一样,在电脑上记录了自己一天的工作。

古籍修复师,在修复旧时光的同时,也在跟时间赛跑。